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进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何祸事。
通过前面的阅读,我们知道甄士隐家是在一年的三月十五日遭受火灾。查曹雪芹家史,雍正五年十二月,曹(一说雪芹叔父,一说其父亲)以骚扰驿站、织造亏空、转移财产等罪名被革职入狱,次年元宵节前被抄家。从此曹家一蹶不振,日渐衰微。甄士隐家遭火灾是元宵节后,曹家抄家是元宵节前,时间上非常接近。所以,甄士隐家遭火灾隐喻的是曹家抄家。
贾雨村回来了,甄家丫鬟似曾相识,却未在意,谁知她好运来了,可也真侥幸。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一、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诗云: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他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大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一宿无话。
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锻,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极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谁想她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后便生了一子,又半载了,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扶册她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红楼女子,谁不命运凄惨,独娇杏命好,她真"侥幸",因而她仅是个过渡性的人物。
二封银子,即二包银子,估计是一百两。当年甄士隐送五十两银子助雨村赴京赶考,现双倍谢还。
四匹锦缎,估计可做两套衣服。当年甄士隐送了雨村两套冬衣。这也是还礼。
百金原指许多银子,这里或是百两银。
贾雨村家道中落,只剩得一人一身。赴京赶考因无路费,便暂寄居葫芦庙,落魄潦倒自顾影怜。今又刚刚上任应该还未领薪水。由上面叙述估算,此时他应是付出了二百多两银子,还送了甄家娘子四匹锦缎及许多礼物。那么,这些钱财那来的?只怕是人家送的礼钱。
贾雨村一人一身,现突然冒出个原配来,既是原配,那肯定是在娶娇杏前娶的。我们不难推测,这个原配应是雨村考中进士后及上任前这段时间内娶的。
此时的雨村,刚一上任,便派人来找甄士隐,得知甄士隐的不幸遭遇后,不仅伤感叹息,还许诺帮忙找回英莲,次日又送二封银子,四匹绸缎,娶进娇杏后,还送了甄家娘子许多东西,这表明此时他还知恩图报。娶娇杏,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应该说,此时的雨村还是个好人。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那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外班:京都以外任地方官。
同寅:同仁。
贪酷:贪婪,残酷。
担风袖月:抛弃功名利禄,留恋山水之间。
说雨村有些贪婪应是事实。每次士隐请他喝酒,他都二话不说,就跟了去。当年甄士隐赠银,他也不过是略谢,第二天招呼不打,就赴京走了。他要"人间万姓仰头看"他,恃才侮上亦属必然。从他后来帮贾赦夺石呆子名扇这件事来看,说他暗结虎狼之属,应该也是事实。但他丢官的根子在恃才侮上,其它之辞应该有夸大成分。从他对丢官满不在乎,担风袖月,去游览天下胜迹来看,此人对当时腐败的官场也是厌倦的。但他学不了陶渊明,他只是觉得比他更贪的人,却安然在台下,他的担风袖月,是反思,是积蓄力量,伺机谋求更大的发展机遇。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盐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她生得聪明俊秀,便也欲使她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淮扬:扬州。
五世,三世:五代,三代。
"打听"二字透露出雨村担风袖月仅是个幌子,时时想着官复旧职才是他的本心。
兰台寺大夫是作者虚构的官职。兰台是唐代秘书省的别称,兰台寺是明清都察院的别称。兰台寺大夫这个官职有点像中央纪检书记的意味。
林如海是前科探花,科举考试全国第三名,足见他是天才学霸。
盐是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品,在古代农业社会里显得尤其重要。林如海被皇帝钦点为巡盐御史,负责巡查两淮地区盐业赋税,足见他深受皇帝信任。林如海之祖袭侯爵四代,他又十分争气,凭本事通过科考入仕,打破了"贵不过三代"的神话,足见林家世代家风纯正,为官清廉。
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这意思是林如海没有同父兄弟,有的仅是堂兄弟。可见林如海是独苗,而黛玉又无兄妹,当林如海夫妇双亡后,林家的财产继承人自然是黛玉。可想而知,黛玉寄居贾府,谈不上白吃白喝。
林家是书香世家,这"林如海"的意思首先应是"书林如海"。林如海是学霸,贾敏则敏锐,黛玉继承了父母优良的基因,难怪她才思敏捷、诗华超群。
黛玉的前身是绛珠仙草,草长林间,需"如海"的林木护着才能茁壮生长。林如海一死,黛玉悲惨的命运结局也就在所难免。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息肩之地,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居住,因闻得盐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奉侍汤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学生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西宾、西席:家教先生。
黛玉小小年纪,对母亲十分孝敬,作者一开始就塑造出她孝敬守礼的形象,为人物的正式登场,作了很好的铺垫。
这日这,偶至郊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漩,茂林修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前,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破旧的对联的,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只见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酒三杯,以助野趣。
山环水漩:四面被青山绿水包围。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意思是钱财多到死后都用不完还不知收手,等到灾祸临头才知后悔。这副对联是对那些贪得无厌的贪官污吏的生动写照。当时的贾雨村,一心想着加官进爵,升官发财,对那既聋且昏,齿落舌钝的老僧自然会不耐烦。他不明白,老僧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智通"、"智通",只有参透了人间苦乐兴衰,才能"通"。
此处暗示着雨村后来在官场贪腐行为,暗示着他最终惨淡的结局。
村肆:乡村酒店。
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里说道:"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两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还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两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
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门楣?"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荣、宁两门,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宁国府,街西荣国府,两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葱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子兴笑道:"亏你是个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盘桓:逗留。
峥嵘轩峻:高大雄伟,气势恢宏。
葱蔚洇润:草木苍翠,生机勃勃。
子兴有冷眼观贾府兴衰的意思。他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的女婿。贾雨村贾府旁族。作者采用了由远至近,由小到大,由旁系到直系,渐渐将贾府故事展露出来的叙事方法。冷子兴自是引子式的人物,由他引出贾府。
雨村问都中新闻,实是想从子兴口中获得起复旧员的消息,只是子兴未明其意。
从文中可知,这金陵的荣宁两府简直和都中的贾府同一个模子。街东宁府,街西荣府。那有着葱蔚洇润树木山石的花园不就是大观园吗?故长安都中的贾府是新府,实是"假府",真的江宁织造曹府在金陵南京。
冷子兴一开口就说贾府现如今萧索衰败,这就为贾府的最终败落定下了总基调。
"一代不如一代"是贾府最终衰败的主因。
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甲戍侧批:演)与荣国公(甲戍侧批:源)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甲戍侧批:贾蔷、贾菌之祖,不言可知矣。)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下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们胡羼(chàn)。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了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员外郎:正额以外的郎官,次级官员。
由后文知道,贾府一代贾演贾源兄弟二人驰骋沙场,战功赫赫,为贾府创下了不朽的家业,是贾府兴盛百年的渊源(演源谐音"渊源")。
贾府二代,宁国公贾演生四子,长子贾代化袭官。荣国公贾源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如今贾代善已死,太夫人贾母尚在,出身金陵世勋史侯家。贾府二代尚能积善化德,把家业继续发扬光大。但四回中也写道梨香院是荣公暮年的养静之所,且有十多间,开始有了享乐思想。
贾府三代宁府贾敷长到八九岁死了,次子贾敬袭了官,但他一心向道,烧丹炼汞,痴想长生不老,家事不管,把官让儿子贾珍袭了。荣府贾赦掠取豪夺,欺男霸女,也是家事不管;宝玉父亲贾政虽能勤勉,却也政绩平平。
贾府四代宁府贾珍极尽奢靡享乐,嫖赌逍遥无所不用其极。荣府贾琏贪恋女色,连猫儿狗儿都上;宝玉也是整天在闺阁中厮混,挑不起家庭大梁。
贾府五代,宁府贾蓉平庸,荣府贾兰太小。
总的趋势,贾府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
贾府的衰败,宁府应负主要责任,贾敬是罪魁祸首。故五回在秦可卿的判词中写道:"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贾府的衰败,缺失的是对下一代的德行教育。由此可知,教育是百年大计,是一个国家或家庭长盛不衰的根本保证。
贾府一代贾演贾源是贾府兴盛的渊源。贾府二代代字辈,代意味着传承,尚能把祖业继续发扬。贾府三代文字辈,却没完全把"文"学好,倒学到了贪图安逸享乐。贾府四代玉字辈,更是恋"玉"成癖,极尽享乐。贾府五代草字头,只好成为一介草民了。曹公匠心独运,连取名也暗示了一代不如一代。
荣国府因宝玉而成主角,故冷子兴重点介绍。宝玉父亲贾政娶妻王氏(王夫人),生长子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一病而故,已娶妻李氏(李纨),生子贾兰。长女元春,因大年初一出生,故名,后成皇妃。又生一衔玉降生的小男孩,他就是贾宝玉,书中男主角。贾府四代是玉字辈,宝玉的表字,也应是单字一个,至于是个什么字,不得而知。我猜想或是贾瑛,因他的前生是位神瑛侍者。
由文中可知,封建世袭制,是长子袭官。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此人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爷自是不喜,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因此不甚爱惜。独老太君还是命根子一般。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聪明乖觉,百个不及其一;说来孩子话也奇,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声忙阻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宝玉的名言"女孩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体现了他对清纯女孩的尊重,体现了他的民主平等思想,这在当时极为难得。宝玉爱女孩,并不是爱所有女人,对那些沾了男人浊气视财如命的女人,他同样嗤之以鼻。
致知格物:致,求得;格,推究。要获得智慧真知,就得探究事物内在规律。
悟道参玄:道是宇宙本源,玄是事物的本质或规律;悟是领悟,参是探究。意即通过领悟探究,反复检验,从而认识宇宙真相,事物的本质或规律。
贾政在贾府,算是有学问的人,对宝玉抓周时只抓些脂粉钗环很不滿,认为宝玉今后是位淫魔色鬼,这说明他仅看事物表象,还不能格物致知,还没到悟道参玄的境界。宝玉后来的发展也证明,他虽亲近女孩,却不是淫魔色鬼之徒。
贾雨村来到智通寺,对"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没参透;对昏聋齿落的老僧不耐烦。可见,他比贾政好不了多少,也不是智者。那他为什么对宝玉抓周能有一番独到的见解呢?事实上,并不是贾雨村开了什么悟,而是作者"假以他存言"(假语存),表达自己的观点(真事隐)。
子兴见他说的这么重大,忙请教其端。
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
应运而生:顺应天命而降生。
应劫而生:顺着世间灾难而降生。
运生世治:顺应天命而生的人给世间带来盛世。
劫生世危:顺着世间劫数而生的人给世间带来灾难。
尧、舜、禹:三人是自黄帝后,华夏民族先后出现的三位部落联盟首领。尧又称陶唐氏,舜又称虞氏,禹,姒姓夏后氏。
汤、文、武、周、召:商汤、周武王、周文王、周公旦、召公奭。
孔、孟、董、韩:孔子、孟子、董仲舒、韩愈。
周、程、张、朱: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朱熹。
蚩(chī)尤是上古时代九黎部落酋长,曾和炎帝属同一部落,因矛盾分裂出去,并击败炎帝。后炎帝联合黄帝抗击蚩尤,在涿鹿一战中将蚩尤斩杀,从此开启了华夏民族的辉煌历史。
共工是神话传说中的水神,炎帝的玄孙。因与颛顼争帝,败而怒触不周山,致天蹋地陷。
夏桀、商纣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
按儒家正统观点,秦始皇也是一位暴君,但今人认为他是中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改革家,首次完成中国大一统的政治人物。是奠定了中国二千余年封建社会政治制度的第一人。
王莽是新朝皇帝,儒家正统者说他是篡夺西汉政权的巨奸,实际上他也是一位比较有作为的政治家、改革家。
曹操曾被认为是历史有名的奸雄,实际上他是我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诗人。
桓温是东晋时期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权臣。他向有篡夺帝位野心,曾废帝立威,后重病而死。
安禄山是"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
秦桧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奸臣,诬杀岳飞的元凶。
译文
天地造人,除了极仁爱极残暴两类人外,其余人的性情都差不多。极仁爱的人顺应天命降生,极残暴的恶人应劫而生。应天命而生的人,给世间带来太平;应劫而生的人,给世间带来灾祸。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召公奭、孔子、孟子、董仲舒、韩愈、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朱熹这些圣贤,都是应运而生的大仁人;蚩尤、共工、夏桀、商纣王、秦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都是应劫而生的大恶人。
解析
作者借贾雨村之口,表明了他对天地生人的观点:即人之初,分为善、恶、庸三类。它既有别于"性本善"论,又有别于"性本恶"论。在作者看来,大仁者,性本善;大恶者,性本恶;庸人是善恶皆备。这说的就是遗传。
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这意思是说,有大仁德的人能治理天下,使天下太平;而大恶之人就会扰乱天下,给人间带来灾难。仁德之人秉持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而生;凶恶暴虐之徒则秉持残忍怪僻,天地之邪气而生。
解析
"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作者于此解释天地生人,为什么会呈现大仁大恶的原因。原因是天地间本就存在正邪二气,仁者秉正气而生,就是应运而生,运就是正气;恶者秉邪气而生,就是应劫而生,劫就是邪气。
今当祚永运隆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邪之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中。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逸出者,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致博击掀发后始尽。既然发泄,那邪气亦必赋之于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千万人中,其聪明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候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一、注释
祚永运隆:祚,皇位、帝统。帝统传世久远,国运隆盛兴旺。
太平无为:社会安定,官不与民争。
清明:清澈明朗。
灵秀:清秀、灵巧、美丽。草野:民间。漫无所归:弥漫于空中没有归属。
洽然:广博、遍及。
溉:滋润、润泽。
四海:天地间。
残忍:狠毒、暴虐。
乖僻:性格偏执古怪、孤僻,与人合不来。
荡溢:肆意飘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大壑:大山沟。
摇动感发:因晃动而想逃逸。
误:无意中。
博击掀发:奋力争斗上下翻腾。
薄祚寒门:祚,福。贫贱低微的人家。
甚至:突出的。
奇优:技艺高超的戏曲艺人。
走卒:受人驱使,帮人跑腿的人。
健仆:身体健壮的仆人。
许由:上古时代人,传说帝尧年老时欲禅让帝位于他,他坚决拒绝。后尧又请他出任九州长官,许由就跑到颍水河洗耳,表示不愿意听这种话,这就是"颍水洗耳"故事的由来。许由这种淡泊名利的崇高气节赢得后人的尊敬,被奉为隐士的鼻祖。
陶潜:陶渊明,江西九江人。东晋时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是江西首位文学巨匠。在他当上彭泽县令的那年冬天,郡太守派了一位粗俗而又傲慢的督邮来到彭泽县督察。这名督邮一到旅馆,就差县吏去叫县令来见他。陶渊明平时就蔑视功名富贵,不肯趋炎附势,对这种假借上司名义发号施令的人甚是瞧不起,但也不得不见,于是马上动身。不料县吏告诉他,参见督邮要穿官服,束大带,不然有失体统,督邮乘机大做文章,对大人不利。陶渊明忍无可忍,长叹一声,说道:"我不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人折腰!"说完,索性取出官印,写上一封辞职书,随即离开了当了八十多天县令的彭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过起了隐居的田园生活。这就是流传甚广的关于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
阮籍、嵇康、刘伶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他们在思想上崇尚老庄道学,政治上不与司马集团合作,行为上饮酒、纵歌、放荡不羁,蔑视礼法。
王谢二族:东晋时期的以王导、谢安为首的两大家族,王家出了王羲之、王献之等杰出的书法家,谢家出了著名的文学家谢灵运,才女谢道韫等。
顾虎头:顾恺之,东晋时期著名的画家,代表作有巜女史箴图》《洛神赋图》。他博学多才,还擅诗文、书法等。
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三人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帝。
陈后主陈叔宝是南朝陈的未代皇帝,在位期间荒废朝政,沉湎洒色,醉心诗文和音乐。当隋军大兵压境,兵临城下时,仍在和贵妃张丽华饮酒纵乐,狂歌曼舞,最后在慌乱中和张丽华及孔贵嫔钻进井里,隋军官兵说要向井中投石,方才求救,士兵们才用绳索把他们拉了上来,这就是"落井下石"成语的由来
。唐明皇和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一直广为流传,众所周知。
宋徽宗赵佶热爱绘画和书法,自创的一种字体被后人称之为"瘦金体",是位书画家,他的艺术造诣很高,是古代少有的艺术型皇帝。在位期间,重用的奸相蔡京,无恶不作,统治集团腐朽透顶,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先后爆发梁山起义和方腊起义,北宋统治摇摇欲坠,危机四伏。
刘庭芝:唐朝诗人,诗中多写闺情,辞意柔婉华丽,且多伤感。名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出自他的一首《代悲白头吟》。他好酒色,落魄不拘常俗,真真一副名士风流做派。他死时还不到三十岁,据说是由于不肯出让《代悲白头吟》而被人害死。
温飞卿:温庭筠。唐代著名的诗人、词人。出身没落贵族家庭,秉天赋,才思敏捷,八叉手而成八韵,故又称他为"温八叉"。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其词刻意求精,注重文采和声情。诗词内容多写闺情,被尊为"花间派"鼻祖。他恃才不羁,纵酒放浪,好讥权贵,得罪权贵,一生坎坷,终身潦倒。
米南宫:米芾。北宋时期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一生爱石,爱石成癖,人称米癫。
石曼卿: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性格洒脱,豪放旷达,不拘礼法,不慕名利,一生嗜酒如命且善饮,最后得知宋仁宗要他戒酒,便下决心戒酒,竟然成疾而亡。
柳耆卿:柳永。北宋著名词人。年轻时常混迹于青楼歌妓之间,为她们撰歌填词,因而为达官贵人所不齿。他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他屡试不第,一生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是歌妓凑钱替其安葬。
秦少游:秦观。北宋文学家、儒客大家。婉约派词人,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
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
倪云林是元未明初著名的画家、诗人。他清高孤傲,洁身自好,不问政治,不愿管理生产,一心浸习于诗画诗文之中。他性好洁,衣服要日洗几次,连家中屋前屋后的树木也常洗拭。这和妙玉很相似,相信曹雪芹在塑造妙玉这个人物形象时,应是受了倪云林性格特点的启发。
唐伯虎(唐寅),明代著名的画家、书法家和诗人。人们只记得他画的春宫图,实是他在生活极度贫困下,被逼的无奈之举。
祝枝山是唐伯虎的好朋友,著名的书法家。
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
李龟年是唐朝著名的音乐家,深得唐玄宗恩宠,安史之乱后,流落江南,后郁郁而终。
黄幡绰是唐玄宗年间宫廷乐师,擅长参军戏(一人扮作贪污的参军,另一人扮作从旁戏弄者,内容大多滑稽调笑。后来的相声应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他性格幽默,长于口才,深得唐明皇的赏识和信任。
敬新磨是五代后唐杂戏表演艺术家,为人正直,常借谐语幽默规谏皇帝。
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
她们都是女性。
卓文君是汉代才女,她和当时著名辞赋家司马相如的爱情佳话,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关于她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包括:文君听琴、文君夜奔、当垆卖酒、以诗劝夫等。相传司马相如所写的《子虚赋》得到汉武帝的赏识,又以《上林赋》被封为汉武帝的侍从官。不久司马相如欲纳茂陵女子为妾,冷淡卓文君。卓文君便写《白头吟》与相如,而此时的司马相如早已忘却了昔日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糟糠之妻,于是回了一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只有十三个字的回信。聪明的卓文君立即明白了文中之意,读后泪流满面。文中少一个"亿"字,不就是"无忆"的意思吗?不就是说咱俩不要再回顾以前的事的意思吗?此时的卓文君心凉如冰,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回了《怨郎诗》旁敲侧击诉衷肠,同时又附《诀别书》于相如。司马相如被妻子的卓绝才华所折服,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后,再不提遗妻纳妾之事,夫妻俩终于白头偕老,安居林泉。
红拂是隋唐女侠,李靖的红颜知己,结发妻子。她曾是杨素的侍妓,常执红拂立于杨素身旁。她夜奔李靖的爱情故事,至今仍广为流传。
薛涛是唐代女诗人,乐籍营伎。薛涛天分很高,八岁那年,父亲在家中庭院歇凉,忽有所悟,吟咏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端。"薛涛头也不抬,接吟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公元年,大文豪元稹因久闻薛涛芳名,特约她在梓州相见。彼时已是42岁的薛涛,被当时年仅31岁的元稹,那俊朗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所吸引,很快坠入了爱河,两人谈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那时,两人常流连锦江边上,相伴蜀山青川。那段日子,是薛涛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后来,元稹调离川地,任职洛阳,从此劳燕分飞,两情远隔。元稹是《莺莺传》的作者,故事中的崔莺莺的原型,实是他的初恋女友双文。后来崔莺莺被张君瑞抛弃,这个张君瑞就是他自己。所以元稹是个多情花心的才子。元稹最终也抛弃了薛涛,但薛涛对元稹的思念却刻骨铭心,用满怀的幽怨和渴盼,汇聚成了流传千古的名诗《春望词》。薛涛将当时的纸加以改造,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特别适合于写情诗。这种纸,被后人称为"薛涛笺"。
崔莺莺是元稹《莺莺传》(又名《会真记》)的女主人公。《会真记》后被元代杂剧家王实甫改编成《西厢记》。
朝云即王朝云,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红颜知己和侍妾。"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首流传千古的名诗,表面上写西湖旖旎风光,实际上寄寓了苏轼初遇王朝云时为之心动的感受。王朝云家境清寒,自幼沦落于歌舞班中,为西湖名妓。她天生丽质,聪颖灵慧,能歌善舞。她敏而好义,苏东坡被贬谪惠州,她不离不弃,两人过上了一段十分艰难困苦的日子。最后因遭瘟疫,王朝云难耐岭南恶劣气候,溘然长逝,年仅34岁。
二、译文
当今是帝统传承久远、国运隆盛的时代,天下太平官不与民争的盛世,秉承清明灵秀之气的人,上至朝廷,下至民间,到处都是。还有那多余的灵秀之气,弥漫于天地间,无所归属,于是化为甘露,化为和风,广泛泽润于天地间。那些残忍怪僻的邪气,无法溢出飘荡在朗朗乾坤之中,于是就凝结充塞在深沟大山谷里。偶尔由于狂风激荡,或被浓云摧动,它们也会稍稍有所晃动而有散出之意,有那么一丝半缕无意间逃逸了出来,却又恰好与打此经过的灵秀之气相遇,这时正气容不下邪气,邪气又嫉恨正气,两两互不相让。就如风水雷电,在天地中相遇,既然谁都吃不了谁,却又各不相让,必然导致双方都奋力争斗:你上我下,不断翻腾,不分胜负的结果。邪气既然散出,就必然要依附在人的身上。假如某男某女偶然秉承这种气(邪气搅合在正气中)而降生,从正面来说,成不了仁人君子;从反面来说,也成不了大凶大恶的人。这种秉承正邪两赋而降生的人,放在千万人之中:那聪明灵秀,就在千万人之上;偏执孤僻、荒谬怪诞、不近人情的形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这种人:如果生在公侯富贵人家,就是情痴情种;如果生在诗书清贫人家,就是逸士高人。纵然生在贫贱人家,也是奇优名娼,绝不会成为受庸人使唤的走狗壮奴。譬如历史上的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恺之、陈后主陈叔宝、唐明皇、宋徽宗赵佶、刘庭芝、温庭筠、米芾、石曼卿、柳永、秦观,近代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莺、王朝云等。虽然他们出生的家庭背景不同,但都属于这同一类人。
三、评析
作者借贾雨村之口,提出了将人分为三类的观点。一种是秉承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顺应天运而生的大仁人,他们都将治理天下,给世间带来太平盛世;一种是秉承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依着天劫而生的大恶人,他们都将扰乱天下,给世间带来灾祸;还有一种秉承正邪两气,且秉正气较多者而生的人,他们的聪俊灵秀将在千万人之上,乖僻邪谬又在千万人之下。
历史上持正统观点的人认为,一个人要么是绝对的好,要么是绝对的坏。那些大好人就秉正气,顺天运,能把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那些大恶人就秉邪气,应天劫,把天下搅得一塌糊涂,灾难重重。这种观点要么把一个人捧上天,要么把一个人一棍子打死。它是非常错误的。这种错误就在于"在它看出有差别的地方就看不见统一,在它看出有统一的地方就看不见差别。"(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一卷),这就是形而上学,带有片面性的观点——"一点论"。
作者借贾雨村之口,提出秉正邪两赋而生的第三种人,这种采用正邪两赋观点来评价天地生人,与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两点论"相吻合。"两点论"认为,看待事物,既要看到它的正面,也要看到它的反面。二百多年前的曹雪芹能提出这种较为合理的观点,让人叹服。
但曹雪芹这种将天地生人分为三种的观点,仍是片面的。实际上,人人都秉正邪两赋而生。所谓的大仁者,不过是秉正气而生的占比大,秉邪气而生的占比小;而那些大恶者则恰好相反,他们是秉正气而生的占比小,秉邪气而生的占比大。这就是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譬如孔子,他提倡以"仁爱"为本,反对苛征暴敛,确实对中国古代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发挥过积极的作用,至今仍然是我们必须坚守的重要思想。但孔子也提出过"君贵民轻"、"君权神授"的,这就美化了封建帝王,愚弄了天下百姓,对中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起了阻碍作用。另外他还主张男尊女卑,他的这一思想,成了奴役中国古代妇女的精神锁链。所以,即便像孔子这样伟大的思想家,也是秉正邪两赋而生之人。又如秦始皇和曹操,他们都不能算绝对的大坏人,他们也是秉正邪两赋而生之人。
另外,作者这种将人之善恶,完全归结于先天生成,忽视后天的教育因素及后天的环境影响因素,也是错误的。
作者借贾雨村之口,指出身秉正邪两赋的人,聪俊灵秀将在千万人之上,乖僻邪谬又将在千万人之下,并将历史上许多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诗人都归于此类。这种归类方法有失偏颇,按他这样归类,我们普通人又归于何类?难道我们不是身秉正邪两赋而来吗?
正确的归类方法,首先应肯定人人秉正邪二气而生,然后再看聪明灵秀、天地正气、残忍乖僻、天地邪气,四者占比的大小。另外,还必须考虑后天因素对人善恶的影响。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公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此意。"
子兴为什产生这种疑问呢?
因为宝玉身秉正邪两赋,若正气占了上风,由于他聪俊灵秀在千万人之上,自然有可能成为公侯;若邪气占了上风,由于他乖僻邪谬在千万人之下,就又有可能成为无用人。这里的"贼"字,应作"无所作为"来解,并不是说宝玉今后会成为盗匪贼寇。
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二年遍游全国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起这宝玉,我就猜着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家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至一日了。"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
钦差是皇帝派到地方上办事的人,因为代表皇帝,并可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其地位和权力很大。
金陵省,明朝时是南直隶省;清朝时改为江南省,泛指现在的江苏省和浙江省大部,并不是单纯指南京市。
体仁院,体现皇上施仁政的府第。
总裁,为宫廷制衣总管。
甄家就是真家。
综合起来,意思是真家是受皇上指派到江南省,为宫廷裁制衣物的总管。他们行为体现皇上的仁爱美德。
曹雪芹的祖母孙氏是康熙帝的保姆,祖父曹寅曾是康熙帝的伴读和御前侍卫。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都是江宁织造总管。所以,甄家就是"真家"——曹家。
子兴听说甄府,说甄府是贾府老亲,两家来往亲热,他自己也和甄家来往日久。事实上,这冷子兴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的女婿,他倒是和贾府关系密切。所以,甄府就是贾府,两府呈"物象关系"。甄府、贾府,实际都是曹府。甄府、贾府,是"假语存","真事隐"的是曹家。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有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你们这种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眼的。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得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举业:准备应试科举。
这个甄宝玉(书中后来交代)和贾宝玉又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所以他们又呈"物象关系"。怪道宝玉房里的穿衣镜重要。《西游记》讲过一个真假美猴王的故事,这贾宝玉就类似于六耳猕猴,甄宝玉就类似于孙悟空。无论甄宝玉还是贾宝玉,他们的言行,都是少年曹雪芹所为。
书中后来交待,这甄宝玉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死去,此时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来到一个福地庙宇,也见着家中女儿的判词以及无数女子变成了鬼怪,变成了骷髅。梦醒后开悟,不再淘气,立志功名,发愤读书。甄家抄家后,他娶了李纨的堂妹李绮为妻,发愤重振家业。贾宝玉在抄家后,出家做了和尚。他们的结局,正合雨村"成则公侯败则贼"的预言。事实上,贾宝玉和甄宝玉的最后结局,只不过是作者心里设想的两种结果,他们的结局都不是曹雪芹的结局。曹雪芹,这位世界文学巨匠,既没有去当官,也没有出家,晚年一直住在北京西郊,靠卖字画和朋友接济为生,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一贫如洗的艰难困苦的生活。最后于乾隆28年(公元年)除夕夜,溘然长逝。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小姐乃政老爹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
贾元春,王夫人生,嫡出,宝玉长姐,后来成了皇妃,容貌、才华突出。
贾迎春,贾赦妾生,庶出,人称"二木头"性格懦弱,不善诗词谜对,喜欢下棋,读《道德经》。
贾惜春,宁府贾珍胞妹,性格孤冷,也不善诗词歌赋,喜欢画画。
贾探春,庶出,贾政妾赵姨娘所生,有政治、经济头脑,文才也好,可惜庶出身世及女儿身,限制了她的发展。
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出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家细访可知。"雨村拍手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竟亡故了。"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取首字为"元、迎、探、惜",谐音为"原应叹息"。名字里,既暗示她们最终的悲惨命运结局,也预示了贾府最终的败落。
黛玉的母亲贾敏,和她三个哥哥贾敬、贾赦、贾政,表字同为"文"字旁,表明贾母和丈夫贾代善没有轻视女孩的思想。黛玉母亲贾敏肯定十分得宠,贾敏一定也饱读诗书,才华超群。今人把教育黛玉的功劳,全记在贾雨村头上,是不对的。黛玉母亲贾敏的功劳,定得算上。黛玉诗思敏捷,正是遗传了母亲"敏"的基因。
从目前简介中,我们看到黛玉为母亲"奉侍汤药,守丧尽礼",每每把"敏"字念成"密"字,遇着"敏"字便少写一二笔。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对母亲如此孝敬,自然”不与凡女子相同"。
甄府和贾府,女儿之名,都从男子之名命字,再次表明,两家实属一家。
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东床:贵婿。
冷子兴话里告诉我们,贾母原有四个女儿,黛玉母亲贾敏年龄最小。那么,在《红楼梦》一书中,除了略述了一下黛玉母亲贾敏外,其余几个却从未提及,又是怎么回事?
很可能另外三个非贾母所生,书中后来说,贾母丈夫贾代善有六个小妾,那三个应该是妾生。古时医疗条件差,寿命大都很短。估计这三个姐妹,要么出嫁前就亡了,要么出嫁后亡了。出嫁后死了,夫家娶过了妻,就和原岳父家没什么联系了。故书中没必要提及这三个姊妹可能的夫家。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爷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爹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这位奶奶之后,倒上下无人不称颂他的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正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
宝玉父亲又生了一个,是妾赵姨娘所生的贾环,他是探春同母的弟弟。
贾赦生有两个儿子,长子贾琏,次子贾淙。贾琏之妻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熙凤,她是王夫人内侄女。
同知:府级副职。贾琏的同知,由于是用钱捐来的,故可以不到任。
宝玉由于大哥贾珠亡故,常被人称作"宝二爷",贾琏也常被人称作"琏二爷",所以贾琏之前应该也有位早故的兄长,所以贾琏不是长子,这应是初稿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错误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