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爱的学生孩子们。
这周是地震十周年的日子,各大媒体都在做十周年纪念专题,我也不由地想到自己十年前和那片土地的缘分。大部分文章都在记录灾难,总结教训以及反思现实。然而,再看到那些描述当时惨烈情境的文字,我却一句都读不下去了。
端端酱想和大家分享的,是震后半年只身去往青川支教的往事,内容是当时的日记,地震发生时我正读大三,现在回看这些文字稚嫩得很,但也不想再做更改,且做往事留存。没看前文的可戳链接:
义无反顾去青川(1)支教生涯超出想象(2)开始上课啦(3)端老师秒变大厨(4)
年11月21日
接连停电几天,终于来了电,虽然晚上还是经常断电,但已经比整日没电要强多了。这几天都是阴沉沉的,时常有小雨,寒气很重,让我不停地发抖。地面上一篇泥泞,刚来时新买的雨鞋终于派上了用场.我仅穿了一双运动鞋过来,鞋子湿了,便没法再穿。
想来也觉得好笑,之后的几个星期我都一直穿着雨鞋。即使艳阳高照,我也是穿了玫红色的那双雨鞋,因为奇怪得很,我的鞋子像故意和我作对似的,始终没有干透。青川和所有南方地区一样,湿气很重,所以即使白天太阳很好,但傍晚便又重新湿漉漉的,所以等到我放学回来,再一收鞋子的时候总是湿的。我每天穿着雨鞋,经常被孩子们笑,不过穿雨鞋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我的腿没那么冷了,以至于后来要脱下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舍。
家访,和学生的爸爸聊天
我生性怕冷,一到冬天就像要冬眠的动物,哪里也不愿意走动,甚至连话也不想多说。雨天的时候心情总是不那么美好,看到什么似乎都有一层阴影,手上的冻疮一个个的长了起来,越来越多,脚上也是,不小心碰到便疼的厉害,遇热又奇痒难忍。暖瓶被两个队员不小心烧爆了,于是就一直没有热水。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陪他们一起做饭,去河里洗菜,洗碗,不过我可爱的队友们会照顾我,特别是谢文东,让我尽量少碰冰水,他真是个极好的男生,让我这个神经大条的女生也不得不暗自称赞。可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做,像洗衣服,洗脸,刷牙等等,不得不去河里用水。
在河里洗衣服,刷鞋。这是最开始的照片,手套只用了一次就不见了。
关于孩子关于学习
生活还是得继续,孩子们的每一次作业和试卷我都在认真批改,并做了记录。拿着他们斑驳的练习题,我一边震惊,一边感叹。
我接手三年级的时候已经是从第七章开始,可之前的六章作业题几乎都没有改过,该测试的试卷也只是测试过一两次。孩子们的作业写的乱七八糟,错误百出,已经是三年级了,可实际的能力连一、二年级的知识都不能很好的运用,九九乘法表背的很熟,可是随便抽一个来问,居然哑口无言。
做题没有规范可言,不会写“解”写“答”;不知道做应用题要列横式,有的直接把计算过程写上卷子却没有横式;算式后面没有单位,或者乱写单位;作业不知道要订正,或者说他们连“订正”两个字也是我上课教的;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乘法,什么是除法,一遇到应用题就乱做一气……
这些都是大多数孩子的通病,可真的不能怪孩子们,在我之前的几个月内孩子至少换过三四个志愿者老师,素质参差不齐,他们不同的教课方式,甚至是错误的教学方法,没有严谨的教学态度,毫无经验。有的志愿者自己都不太理解应该怎么做,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村小的教育要从严抓起。那么这样又怎能把知识,经验,能力传递给这些孩子呢?
我丝毫没有批评先前志愿者的意思,因为每个志愿者的到来都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他们并无恶意,但我的的确确为这些孩子感到痛心。我不禁又开始问自己,志愿者老师的意义何在?难道只是陪孩子们玩吗?
我无力改变之前的现状,只能让自己在的短暂时间里做到最好,或者说如果他们能有一点点的改观,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得到了进步,我也会为自己感到高兴。所以,我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从严治学,绝不能就这样让他们一步步与社会脱节。(现在看来,我总是报着拯救全世界的想法在前行,真是给自己太多思想包袱了)
每次我批改作业之后,都会给他们写点评价或者鼓励的话,说真的,改作业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虽然没有办公桌,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温暖的房间,但每写一点,我就好像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我单纯的小学时代。那些稚气的字迹,那些简单的错误,那些斑驳的作业,让我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的温馨。
在学校读孩子给我写的悄悄话,手到处都是冻疮,脸也没法看了,不过还是由衷地开心。
某天坐在河岸边的思考
(这段内容也是和孩子及学习相关的,就一并贴在这里了)
一个人没有事做的时候,我便喜欢沿着小溪往下游走,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便坐在溪水中间的大石头上,听着淙淙的水声,看着周围寂静的美景,仿佛天与地之间只剩下自然与我,尘世间的纷繁复杂瞬间彻底消失,走远了,连手机信号也不会有。最好,再拿起一个石子,像孩子一样打起水漂,一个,两个……
我忽而能够体会老子为什么想要一个这样的社会,“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青川就好像是一个温暖而又寂静的大同社会,原始,落后,人们很少和外界交往,社会关系简单,人们单纯善良而又和谐。那么在现在的中国,我们又怎么能期待有这样的世界呢?因为即使是青川,这里的简单原始也是暂时,最终还是要被社会同化,我渴求一个像老子设想的老死不相往来,抑或是像庄子一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社会,大概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
看着对岸,我不仅陷入了沉思。志愿者工作确实很好,对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孩子无疑是巨大的帮助,我们带来了知识,带来了快乐,带来了不一样的思想,带来的另一个世界。但倘若我们的到来,把这里原本的平静打破,甚至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应属于他们的复杂,那么我宁愿没有来过。因为这些天和孩子们相处,我已经感觉到他们学会了一些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看见了一些我们身上的复杂,也学会了一些他们不该学到的东西。
不禁又想到我三年级的孩子们,想到他们天真稚气脸,又想到他们的成绩,我总是不知道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他们,既要对他们表现出我对他们的关心和爱护又不能失去老师的威严,经常只有几十分钟我就得从老师转换成姐姐。害怕过于威严让他们难以接受,以至于课下不敢找我玩耍,但如果不保持严肃,上课的效果又实在是太糟,对他们的学习更是一种伤害。
对于这里的孩子,我和谢文东说过这样一种疑惑:来灾区之前,我以为灾区的孩子在经历过大灾之后会迸发出一种力量,一种比任何普通孩子都要强烈的坚毅和勇敢的力量,会更加热爱生活,珍惜时间,会以为他们能更加用心的去学习,更加珍惜这灾后来之不易的一切。可来到这里,却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孩子,甚至说,我失望了。
这些孩子极少有认真学习的,甚至没有人把学习当成一种他们必须的事情,只是因为家长和老师他们才来上学,在学校里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玩耍。他们不会觉得成绩差,不及格是件丢脸或苦恼的事,甚至在考试之后会相互比谁考得更差。
上课的时候我经常会和他们说一些大道理,告诉他们学习的重要性,可孩子毕竟是孩子,我不断地说,他们也不断地忘记。我告诉他们一定要读大学,考出这里,走出大山,可孩子会站起来满眼疑惑的告诉我,“端端老师,我妈妈说要我以后考技校。”或者“我爸爸让我去练武术”……是我的要求太高?还是他们父母想的太少?
想起自己的小学时光,那时,妈妈管得很严,我也特别自觉(毫不害臊地自夸),每天放学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完成作业,上课绝对的认真听讲,考试成绩也极少低于九十五分。在我印象里,九十分以下好像是很丢脸的事情。而且自打我知道有大学这个东西,就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读大学的……可能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对于贫穷和乡村教育的理解太过浅薄了。
这些孩子们的父母在地震之后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地老师告诉我,震前家长还是很关心孩子的学习成绩的,也会督促孩子学习。但地震之后他们普遍有了这样一种不正确的想法:能从地震中活着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活着说是万幸了,所以现在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学习,金钱,荣誉,事业……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都是没用的东西,人死了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活着就要活的开心自在,不然再一次地震,后悔都来不及。所以,对孩子的管教变成了溺爱,孩子们要什么给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对于学习,也就放松了许多。
我能理解家长们的想法,也许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想,但是我知道,这样会害了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孩子没有过错,孩子也想不了那么多,更想不了那么远,可我不愿他们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他们需要更大的发展空间,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他们需要更宽广的世界,可对于这里的孩子,发愤图强,考到一个好学校才有可能实现这一切,舍此,他们别无选择。
我想改变这种现象,光靠课堂上是远远不够的,家访,我想,我应该先和家长们谈谈,让他们改变观念,毕竟大人间的交流要比和孩子好进行的多。
太阳下山了,寒意不时向我袭来,余晖夹杂着冷风也让我清醒得多,我用手捧起溪水洗了把脸,还是回去了,不然会冻生病的。
(未完待续)
嬉笑怒骂皆为人生。
尽管意外层出不穷,
尽管我们都是赫拉克利特的河中的水滴,
但我们的身上总保有,
一些静止不变的东西
端端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