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六月五日,正是立夏过后一个月的日子,也是节气“芒种”这天,终于同镇上一位副职领导约定好去看看龙池村的几处现存文物。看完之后,已是中午十二点。再之后,未得只言片语书写。再次提笔思考如何记录这一次游历已然年近尾声。
摩崖石刻这一文物存留形式屡见不鲜,诸多佛教石刻也以摩崖式为主。在社长的带领下,四人前往深山里的石刻,探寻文化遗迹。一路爬坡,再翻折下行,穿越竹林,约莫四十分钟,到达摩崖石刻下。在翠竹掩映下,整块红砂岩巨石隐隐约约得见。
“这里在九十年代有成都的记者来报道过。当时还请了专家来。我们反正不认识这些字,都是怪字。”社长说道。
“我之前一直跟你们说的文物就是这个,太怪了,今天请你们来看看,能不能解释通。”镇领导看着眼前这片石刻。
只见石刻右起阴文竖刻十一列为正文,前十列每列刊刻五字;最左以一列时间内容为结束,刊刻九字“嘉靖拾九年庚子開[坎]”,字迹清晰。“坎”字非“坎”形,“ク”实刻为“冖”,我释读为“坎”字,借音于“刊”字,义取“刊刻”之义。
“嘉靖”是明朝明世宗朱厚熜的年号,明世宗也是明朝第十一位在位皇帝,这一年号从公元年使用至年,共计四十五年,使用时长仅次于明神宗的年号“万历”。而“嘉靖十九年”有什么载入史册的大事记呢?从故宫博物院网站可阅览到:“嘉靖十九年(年庚子)五月 选淑女百人入宫。”
嘉靖皇帝在即位的第十九年也就是三十四岁时选了几百位淑女进入宫廷,而一位无法载入史册的四川百姓却在一方巨石的阴面刻下五十个字的“教科书”,以传后世。
然而后世的我已经不能辨别识读这五十个字中的二十个字,第九、十列倒是似乎为后人指明一个方向“此字人難[实],西川問老刘”。“西川”为何处?“老刘”是何人?仿佛是刻字人布下层层迷雾,罩住略能识字的“半灌水”们。
历史上的“西川”要从唐代说起。强晓()在《四川、汶川、北川、青川的得名》一文中,梳理了“四川”“汶川”“北川”“青川”四个地名的来历。其中也提到了“西川”的名源:“入唐以后,朝廷于贞观元年(年)在今四川、重庆等地置剑南道,在今重庆、陕西、湖北等地置山南道。至德二年(年),分剑南节度使西部置剑南西川,治所在成都府(府治今成都市),东部置剑南东川(含渝州,州治今重庆渝中区),治所在梓州(州治今三台县)。开元二十一年(年)分山南道置山南东道、山南西道,西道辖境相当今陕西汉中地区和四川东北部及重庆东北部地区,治所在梁州(治今汉中市东)。唐中叶后以剑南西川、剑南东川、山南西道三镇合称‘三川’或‘剑南三川’。永贞元年(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求兼领剑南三川,即此。……入宋后,朝廷先于乾德三年(年)在唐剑南东、西两川之地置西川路,治所在益州(州治今成都市)。”
南宋初已有“四川”之名,元朝采用行省制,始有“四川行省”。
检索“二十四史”,明清以后,“西川”于史籍中难得一见。石刻上的“西川”更是不知所言何处。
“老刘”一人,指代不明。“刘”姓算是如今建制村的大姓。四个人讨论几番,仍然难以识读这篇来自明代的“教科书”。同一石面周边又有三两处刻有文字的地方,也是难以全部读出。
注:途中访问
于是返程,又是上坡下坡。途中,社长与路边一位正在打整田坎的老辈打了声招呼,顺道问起老人石刻的事情。说来也巧,这位老人姓“刘”,关于石刻,他能谈上几句,把拍摄的照片递给老人看,他甚至随口念了几列字音出来。一阵劳烦之后,我们请老人同路前去看看石刻。老人难辞强求,手里带着劳动工具—砍柴刀就随我们再次来石崖下。
如此大费周折让人捉摸不明的字到底是什么?
先用现代输入法录入能识别的文字,不能输入的用“□”代替,多部首字用“”表示为一个整体字,“()”内表示初步判断字形。如下:
因只带了相机拍摄,未带拓片工具,未能当场拓取文字信息,用笔抄录如下:
注:现场拍摄图片
注:抄录文字
又将老人口述的叙永县向林镇地方方言读音标注如下,未标注音的字除右起第二列后三字,第六列全句以外,其他都为现代标准汉语读音。此处有不严谨行为,因为忘记国际音标标注方法,故偷懒用汉语拼音标注。
其中括号里为老人在口述过程中将石刻字句对应念出的句子,即与实际内容有出入的地方:
通过直观的观察,前八列字句中,每列第一、二字都与第三字有极大的字形上的联系,也可以直接判定为它们为“变形字”或者“变体字”。
杜恒联()在《变体字的构成特点及例证》一文中,研究认为:变体字的产生与传统“六书”造字、用字法不同,变体字并不完全是由于讹误造成的,他们大部分是人在使用时有意为之。文字学家裘锡圭认为“变体字”是“用改变某一字字形的方法来表意”,增简笔划和改变字形都是变字体形成的途径。杜恒联根据汉字音、形、义之间的联系,把变体字归纳为“取义变体字”和“取音变体字”。
谭飞等人()在《汉字形变构字现象研究》中更加具体地把形变构字的主要手段阐述为“倒书、反书、增笔、省笔”。
石刻中的字体现出文字形体内部出现规律性的变化,右起第一、三、四、六、七列第一、二字的“省笔”现象也体现出对称性的变化,显示出汉字形体在修辞上对称美学。但是这些文字在当地实际的教学运用中,它们变形的类别既不属于“取义变体字”也不属于“取音变体字”,它们仅仅是“取形变体字”。方言为它们赋予了新的语音及语义。
此外,几处末尾文字“流、休、久、秋”,也表现出音律上的韵律美。
老刘说起童年在这块大石头下,由村里的老师带着认读上面的文字,现年已近八十岁的老人仍历历在目。看着他用满是皱褶的手攀着石面,一边嘀咕着“有时候又想得起,有时候又想不起”,一边借着眼镜努力为我们勾起儿时的知识。
注:老刘
当初教学的老师早已作古,上过这堂识字课的学生也已风烛残年。社长也说是年轻时候来过这个地方,亦许久未至。后又提及到一位能够读出石刻上字句的村民,我们也未继续前去访问。
“西川”的“老刘”只存在于文字里,现世的老刘为我们释读了石刻里的文字,虽然仍是充满迷惑,但又似乎明朗了许多。
到此“一游”的人不只是今天的我们,稀稀疏疏其他留刻的文字证明还有许多人来过此地。风蚀水浸让石面呈现规则的退化痕迹,这些在野外的遗迹,若干年后,恐怕是一去不复返,连字迹也消磨尽了。
注:其他石刻文字图片
这次文物寻访,没有解开终极的谜底,但是文字、语言、民俗、历史以及文化的魅力一直在吸引着我们,并乐意在其中抽丝剥茧,求得趣味。
参考文献:1、强晓,,四川、汶川、北川、青川的得名
2、杜恒联,,变体字的构成特点及例证
3、谭飞,等.,汉字形变构字现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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