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青木川王明新
每次交班的两天轮休，因疫情影响，无法远游，只能在周边山山水水之间盘旋徊徨。又一个轮休的日子里，决定这次带上老伴去当年我曾去过两次的旅游名镇青木川，一是她从没去过，二是顺便也满足一下我的怀旧情结，看一看时隔三十多年了，故地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驱车经过了阳平关，但见当年的窄土路已是被宽阔的水泥路或柏油路所取代，飞驰在路上，望着两畔青山绿水的，心情惬意得很。此时回想起了第一次去青木川，那是81年的十月底，那年我19岁，警校毕业后刚参加工作三个月，还在实习期。当时通往青木川的路还没有通公交班车，我是上午坐火车，是那种站站停的慢车，到丁家坝下车，然后步行三十公里左右，天快黑时先在广坪住宿一晚，第二天早上，和广坪区司法专干王志忠一起，再行赶大半天二十来公里后，经玉泉坝，最后才能赶到青木川公社的所在地——民国当年的传奇人物魏辅唐的故居魏家大院里。我们在那个院子里整整住了一个月，任务是协老王共同调查青木川镇赵某的系列盗窃案。
车行驶途经一个名叫安乐河的地方时，我告诉身边的老伴说，安乐河镇的镇北沿河上行有个叫八海乡的地方，90年夏天为调查安乐河乡*府的二千余发雷管被盗案时去过那里。案发时间恰好是在亚运会前夕，故而，此事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局教导员、刑警队长亲自率队的七八个主要骨干，进驻至八海乡*府，集中兵力全力查破。一周多的时间，前期所有能做工作都已做完了，仍旧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正在此时，又接报和四川接壤的金山寺乡*府的雷管也被盗了三千二百发，这下子让人的头都大了。研究权衡再三，上级决定暂时撤离，开始调查新发的案子。于是，一干人马直接转移到了金山寺乡。根据现场掌握的情况，我们首先划定了侦破范围，然而，前后整整忙和了一个多月，大伙将划定的作案圈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小毛贼倒是整出一长串，仍旧还是没能把雷管失窃案查出。其间有一个人具有多个嫌疑条件，可是连续讯问几天，仍不能将嫌疑转证落为实锤，然而，其人却也无法自证清白，好笑的是，他常在讯问结束后当我们面哀叹“嫌疑人真他妈的不好当”！如此，我们在周边包括相邻的四川省的青川县下属的白水镇也都调查了一遍，末了仍旧毫无进展。一时间感觉到形势严峻、压力甚重，先不说上边压力，就连当地的一群青少年竟也当众讥讽我们“电影上的公安多么厉害，你们却是吃干饭的”……言语神情中颇是轻蔑。我们强压怒火却不好发作，只能装聋作哑。心里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们懂个锤子——真以为我们是影视作品里无所不能的神探？那些电影上的破案过程，一般只要两个多小时就出结果，那是导演和编剧合编出来的，因为他必须得安排在你们在电影没看完时案情就得水落石出才行。现实可不是电影啊。”
后来，我们集中讨论分析了情况后决定：当地派出所一人留下，其余人员撤离，内紧外松。大约半月后，留下的警员终于排摸到了关键线索，最终一举查获盗贼，并追回了全部的被盗雷管。这时才知道当初撒网划范围时，由于地理位置关系把半径划小了，若是多划一公里，就能把那厮捕捞上来了。此案破获的消息传到了头一桩雷管失窃案的八海乡，盗取八海乡*府雷管的那个毛贼听说消息后，心理防线崩溃，于是乘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竟然自己又把所盗的雷管全部偷偷还了回去…当年的金山寺乡，现在已被国家开发成库区。成了水面高达数百平方公里的白龙湖的一个组成部分，山青水碧，景色迷人。已经淹在水的金山寺乡距青木川只有十来公里，河水就是从青木川方向流过来的。
老婆听完我的叙述，兴致高涨，提出要先去看看白龙湖，我们很快“统一了思想、达成了共识，行动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车子驶过广坪，一直向西行驶了十多公里后，地势渐次平坦开阔，眼前又现出一座新建不久的铁路大桥，远远望去，有子弹头似的火车游蛇一般快速驶过，后才得知那是兰州至重庆的高铁。
年轻时的记忆中，这一带从没有并且远离铁路的踪迹。甚至连省际公路的路面，也统是沙石铺就。穿过铁路桥后，两畔的人家开始稠密，路过一个村庄，路边树着些脱贫致富之类的旗幡。看样子像是村委会所在地。路旁有河流水面平缓，渐渐地，水面越来越宽，山脚下的水迹线也越发明显，揣知应该已经到了渐入湖区一角了。然而，沿湖南侧往西行驶的公路却越来窄，如果对相来车，会车都是问题。幸好人车稀少，而越往前行，湖面越发浩淼，又往前勉强行驶了几公里后，车停在路边一家山民门前，打听之后，才得知前方几十公里后才能通向广元，而前面的路，他也没有走过，据说一路一直是围绕湖畔行驶，但一直都是这么窄，中间还要翻山，天色已不早了，加上往前走，离青木川也越来越远，于是下车小解、拍照留念，标明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的痕迹后，倒转车头返回至接近前述村委会时，才发现路旁立有一处木牌，上书“原金山寺乡*府所在地”，箭头指处已然是水迹线以下的库水之处了！
此时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走过的这一角湖区，竟然就是青川县白水镇安家坝村的地盘——当年在此查案时，这一带也是被我们纳入侦查范围的，就连西面十多公里远的白水镇也没放过。那个镇子的地势更低，想来也早已淹没在库区的深处了。白水镇位于白龙江西岸，当时*金公司的几艘大型采金船正在江两岸沙滩中昼夜不停抢采*金，欲赶在蓄水之前尽力多挖采些沙金。当地村民说，有一天，一个当班的工人从监控屏上发现有一个一拳头大小的发*的东西。当即断定这应该就是传说的纯金块——狗头金！追踪镜头，看到狗头金竟然被传送带当成废料排出时，即刻停机搜寻，整整搜寻了三天，末了终于把狗头金找到，公司为那天当班的全体工人每人奖励好几百元。那时人们每月的工资不过几十元，令附近的百姓艳羡的直流口水…
当时，那里还发生了一起冒充银行工作人员，伪造公文骗走采金船一周产量的*金的案件。采金船无法企及的边缘地带由私人釆挖，而采金业内的帮派林立，彼此常为争抢高品位的富矿——金窝子而发生惨烈的械斗，血腥味儿十足，电视连续剧《闯关东》是其真实的写照。后来我调入市内，听说这里当地两个最大的帮派为争夺金窝子竟然出动二三百号人，双方竟然使用炸药包、土地雷、火枪、刀棒等冷热兵器大打一仗，彼此死亡好几十，伤者更多。一些是被当场炸死砍死，更多人则是被撵入江中淹死的。此案震惊了全国，也由此催生出了一部《矿产资源法》。那些参与械斗者多为地痞混混，少数是被裹挟的矿工，死者用短暂而悲催的生命，为国家的法制建设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也是他们生命的价值所在…
白龙湖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由武警水电部队在白龙江宝珠寺一带建坝形成，前后历时二十多年，于九十年代后期终于建成蓄水。枯水期，净面积一百多平方公里，丰水期可达四百多平方公里，如今，它不仅是国家级的大型水利工程，也因其风景秀美，山水浩淼，被划为五A景区。湖的上游紧临甘肃碧口水电站，当年修建时工程车辆常从川陕公路往来，我们那时也常因公拦停搭乘。老伴听我述说，站在湖畔又是拍照又是遥想，恋恋不舍。我劝说暂且放过——这只不过是白龙湖的一个尾巴尖儿而已，真正白龙湖的主要区域在四川的广元境内，来日方长，距离也不远，待来曰再访便是了。离开白龙湖，沿湖头河流公路北上，沿途之上一路山高林密，十分幽静，途中极少车辆行人。行驶十来公里，便来到了近年来在全国红的发紫的古镇青木川。
说实话，对我而言这里的自然景观实在普通的很，算不上有太大的特色。而殊于别处的便是这个古镇有个传奇人物，而古镇的很多房屋确实是百年以上的老屋，多是石头墙基、木头结构，保留了原貌。不像别的很多地方新开发的所谓的古镇，其实多是新建的仿古建筑。镇子的居民以魏赵两大姓为主。而它的出名，正是因了民国时期这里出了个“一代枭雄魏辅唐”，以前我也曾从县志上看到有关他的介绍——起初，他也不过只有四条枪，而本镇的另一土豪赵姓头人有两条枪，这两家在当地都是惹不起的“歪”（厉害）人。一山难容二虎，于是魏辅唐便择机消灭了赵家，从此开始一家独大。
青木川因距县城极远，又值三省交界之地，加上时逢乱世，山高皇帝远，县*府也拿他没办法，诸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也就默认了他的存在。魏辅堂一般都是在川甘一带抢劫过往商人，并以此渐渐发展壮大，最后，武装规模达到一千多的人枪，相当于正规*的一个团。在三省交界一带势力和影响极大。
当年胡宗南当师长带兵围剿红四方面*时，到青木川时，和魏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虽说酒话不算话，但也足以窥见其风光和实力了！据说二人还结拜了异性兄弟，此乃传闻，真假难考。后来，魏被民国*府招安，名正言顺地成了陇南地区的保安司令，相当于现在*分区司令，正师级。估计应和与胡宗南的私人交情有关。在民国时期，宁强县城往南的毛坝河镇一带有个土匪头子叫杨得益，公然挟持乡民种植大烟，当时的县*府曾多次围剿却连连失败。于是县长恳请魏辅唐出马协助，魏带领全部人马开进县城，队头已入城门了，队尾还在好几公里外的五里坡，声势浩大。此时早有眼线报给杨得益，杨自忖实力难以与魏抗衡，正惊恐之中，接到了魏的一封亲笔信，内容大致是“禁烟从清朝已始，现已民国，尔等还在干此害人勾当！我受*府邀请为禁烟出力，望你认清大势，回头是岸，趁早铲除，否则…”
杨在高压之下终于妥协，答应禁烟，在各方监督之下开始毁烟种粮…于是兵不血刃便达到成功禁烟，一时成为美谈，也算是大功一件吧！魏辅堂虽说在他乡有恶行，据当地百姓说，对故乡青木川当地还算是蛮好的，建桥修路还兴办教育，老街回龙场背后的半坡上石灰白墙内就是民国时兴建的校址，无论规模还是华丽程度，在当时都算是首屈一指的。他还高薪延揽教育人才，命令所有适龄儿童家长必须让儿童入学，否则就派人抓来家长、关进牢房不给吃饭，直到家长饥饿难忍妥协为止。由其可见他重视教育的远见卓识。所以，此地的教育普及程度很高，我的一小学老师便是出自这里。
我原单位的三个赵姓同亊便是青木川的人，因教育传承的因素，人品为人颇佳，特别是大我五六岁的同宿舍老大哥，多才多艺，曾在部队文工团拉二胡，工作能力也是一流，工作思路敏捷，武功高强，为人更豪爽仗义享誉江湖，是单位难得的顶门杠式的人物。我十来岁时，就曾多次听祖父讲他两次见过魏辅唐：一次是魏坐“滑杆”（参考电影中陈强扮演的南霸天坐的交通工具）去汉中府，魏的外貌白胖个矮，前后保镖一二十人，声势浩大；另一次是年魏被枪毙，是在代家坝镇，当天逢场（集），人山人海。同期被毙的至少有十几人…魏的一生毁誉参半，后人颇多争议，应该是有功也有过，其平生故事近年来被著名大作家叶广岑知晓，以此为原型，写出了长篇小说《青木川》，后来又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一代枭雄》在域内热播。
自此，青木川镇，越发享誉天下，带来了旅游业的兴旺，富了一方，迎来大发展。小河东、北两面当年的田坝如今全被辉煌的建筑所替代…听完介绍，老伴兴致大增，停车后即从小河北面新修的华丽的大门进入镇中。目之所及，尽是仿古建筑，这虽很壮观，但多地都有，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时值午后天热，已是饥肠辘辘，便去店家各点一份“城固料理”——面皮加菜豆腐，面皮质地软滑，更有增添了川味风格的调料十分独特，味道极佳，不由赞叹“几十年面皮白吃了”！
饭后心无旁骛，直奔魏家老宅大院而去。老宅还是保留原貌，只是公社、乡*府已经迁出，正南入大门内多了一道门禁及影壁墙，整栋院落为四面合围南北走向、呈长方形。院内天井边沿全是巨型石条安放，整个建筑为砖（青砖）、木、土混合结构，共二层二十多个房间，二楼木板铺就，门窗、护栏雕刻精美，深得徽派建筑之精髓（个人愚见）。这个当年当地最为辉煌的建筑就是魏及其七个老婆、家人、保镖、仆人的居所。我81年和老王（志忠）就住在靠西边二楼上一间房内，当时审查赵某某小名（乳名）叫y（拼音的第一个字母——为尊重其隐私而用其代替，鉴谅）娃子系列偷盗问题，y娃子当时17岁，个头儿瘦高、五官端正、肤白净，气质佳。可惜如此翩翩美少年不务正业，先后多次作案，尽管数目不大，但扰得当地鸡犬不宁！后被判刑数年…
有一次取证时，走到人家中间田坝里，一下从不同方向蹿出三条当地特产猎犬，向我扑来，我手空无物，田中百姓精耕细作麦苗刚出，连鸡蛋大的土坷垃都找不到，心中大惊！两个还能有点机会，今三只同来肯定凶险无比，流血掉肉是板上钉钉了，可怜我的细腿本来肉就少！正面两只已吡牙咧嘴地扑到跟前，正挥胳膊恐吓时，后面那只鼻息已冲到后裤腿，危急中条件反射双脚跳起近一米，后边那狗收势不住冲向前面两只狗身上去了，混乱中狗主人小伙赶到，二人合力赶走凶犬，我侥幸脱险！此狗俗称“广狗”，又名“细狗”，棕*色，个头不大，身材苗条，然而其耐力超强，意志坚定，极其敬业；再加学习努力，业务精熟，凭战力及成绩而屹立于名犬之林。
我第二次去青木川是90年，在镇子往西去姚渡的山垭边，一八旬老头不听儿子劝阻，公开在路边麦地里种大烟株，被我们强行拔出（带回魏家老宅用铡刀铡碎倒粪坑沤肥），并搜收吸大烟工具，被老头怒骂也只得忍受，老头年龄过大无法处罚！那次得知y娃子获释后在火车上挂一女列车员，该女痴情地找到青木川，因男方无业，没有未来，二人无果而终。离开魏家老宅，走过翻修过的廊桥，桥头商家买些川味腌萝卜条，（味美有特色，后来还大量邮购分别送给好友亲人）店主是中年人，向其打听当年的y娃子近况，得知人已去世享年五十出头。不胜唏嘘，夹杂些许伤感——这娃比我还小两岁啊！走在老街上，当年一切基本还在，古老建筑字匾等依旧没被岁月抹去，这区别于大多数人为刻意模仿的古镇。行至一处小书店——“种德书屋”，从位置上我猜想这就是当年徐种德老先生的住处，我与徐打过一次交道，是因为他家的鸡或别的什么财物也被那y娃子偷了，我找他取证做询问笔录去的他家，那时他五十多岁，刚从地里挖红苕回来，双裤腿挽起，*胶鞋上尽是泥土，家里陈设与普通农家无异，岁月沧桑尽刻在面目神情中，当时只知是那镇上最有文化的人，民国时的老大学生，虽心生敬佩，哪知他乃由魏辅唐出资培养先后在县小学、市中学及四川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掌握英俄两门外语。为报恩回乡任魏的国民自卫队少校参谋主任。徐是小说《青木川》中的徐忠德的原型，是电视剧《一代枭雄》唯一一个以真名出现的人物（见孙红雷饰演的主角在陷阱内叫喊放羊的徐种德）。得知徐先生已于年去世，又是一番叹息，岁月无情…至此时已不早，怀旧的情感已获满足的我们驱车返回…
王明新八十年代获公安部二等功，四级高级警长。喜山水、乒乓、象棋。
《赤土岭文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