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月弥十点人物志
作者
月弥
十点人物志原创
南京的冬夜，又阴又冷。
张留勇摸黑爬上20多米高的树。树顶有一只小猫，被困4天了。
3天前，有网友在上下班的路上发现了这只猫。树太高，猫下不来，巷子太窄，消防车也开不进去。
眼见小猫的叫声日渐微弱，网友辗转找到了张留勇——在微博上，他叫“两米高的猫哥和36只猫”，人称“猫哥”，有万粉丝，因常年救助流浪猫狗而闻名。
张留勇连夜从上海赶往南京。抵达时是凌晨四点，爬了一个多小时树，才顺利抓住了被困的小猫。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下树时，却被附近逐渐醒来的居民误以为是偷猫贼。居民们拿石头和砖块朝他扔去，他被石头砸中了脑袋，从树上摔下来。
1米99的大汉，就这样被手持棍棒的居民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遭受了一顿毒打。
半个月后，他发微博说起这次经历：“伤已痊愈，不记恨任何人，以后会继续救猫”。
“养猫的神经病，简称猫神，心里有疙瘩，看到猫咪被困尤其是在树上下不来的，就想去救下，不脱困心里一直有疙瘩，半强迫症，请理解和包涵。”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猫哥一直这样自我介绍。
猫哥今年35岁，提起小猫时，语气里满是温柔和宠爱，让人暂时忘记他是个身高1米99的河南壮汉。
猫哥说，从年到年，超过20年的时间里，他直接参与救助和收养的动物，有两万多只。
年之后，这个数字没有再增加了。并不是救助停下了，而是猫哥突然意识到，数字只是数字，小动物的得救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它们得救就好了，比起救助数量，应该更注重质量”。
猫哥对动物的这种付出与关心，源于他的父母。猫哥家里的条件并不好，父母在驻马店的农村做清洁工，起早贪黑，收入微薄。
父母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们的淳朴善良一直影响着猫哥。从他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在收养很多流浪猫狗。
小时候，看到母亲又从外面捡回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他很不解，为什么家里已经有这么多小猫小狗了，还要带它们回家？
十岁那年，猫哥第一次读到了杨红樱的《度假村的狗儿猫儿》。书里的主人公是沦落为流浪狗、流浪猫的看家狗黄大虾和捉鼠猫黑骑士。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村子以外的世界，也是第一次知道流浪猫狗过着怎样的生活。原来猫没有九条命，它们从高处摔下来也会受伤甚至会死，被遗弃的猫狗每天都遭遇着各种危险。
小说的最后，流浪猫黑骑士为了保护自己的伙伴牺牲了。猫哥哭着下定决心，以后遇到流浪猫狗，一定要帮助它们。
猫哥第一次参与救助是11岁，老家遂平是从北京到广州的必经之地，经常会有运猫车装着一车猫路过这里，再运往外地。
年7月2日，猫哥的亲友在收费站遇到一辆运往广州的运猫车，笼子里挤满了即将被宰杀的猫。一些猫的脖子上还挂有项圈，明显就是有主人的猫，全都奄奄一息的趴在笼子里。
村里人听说这些猫全部要被吃掉，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四处打电话找人，还联系到村委会协助拦截协商。猫哥也帮着村里的大人跑前跑后传递消息，最终那一车几百只猫被全部救了下来。
虽然当时年纪小，但救助的念头从此在猫哥心里扎了根。从那以后，只要他见到有动物在流浪受苦，都会忍不住伸出援手。
年，因为支付不起学费，成绩优异的猫哥放弃了大学梦，选择入伍参军。
在部队时，驻地附近流浪狗很多，狗肉店也很多，猫哥和另一个喜欢狗的老乡战友就每个月拿出津贴买馒头喂流浪狗，平时中队里要是有剩饭，他们也会悄悄拿去喂流浪狗。
退伍后，猫哥去上海成为了一名保安，无论再怎么努力融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在上海没有家的“外地人”——没钱、没权、没人脉，嘴巴还笨，遇事只会道歉。
上海这座城市的街头，多的是无人看管的流浪猫。它们游荡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长时间处于饥饿、疾病与无主的状态之中，猫哥在它们身上，看见了挣扎着想要在上海活下去的自己。
于是，他拿出所有业余时间救助猫狗。无论是被困下水道还是高架桥，只要他出马，就没有救不下来的猫狗。他的名气在救助圈越来越大，大家开始叫他“猫神”。
沪漂12年，猫哥不是在救猫，就是奔波在救猫狗的路上。
起初，他往返于江浙沪地区，后来，他的营救版图甚至远至西藏。
年，猫哥通过QQ群获悉，拉萨某寺院的母猫在悬崖产下5只幼仔，母猫能够爬上悬崖，但小猫却因为没有行动能力被困悬崖、生命垂危。当地人曾试图营救，但都没有成功，寺院的僧侣们只能每天到悬崖边，给小猫们送些水和食物。
这是猫哥第一次接到这么远的求助，从上海坐火车到拉萨需要整整三天，他急坏了，“拯救生命靠的是第一时间救命啊！”
所幸，有爱猫人士愿意赞助猫哥往返拉萨机票。
到了拉萨，猫哥马不停蹄地赶往被困地点，“顺着那座悬崖下了80米，小猫就在那儿，我让上面的人用绳子把猫接走，发现自己上不去了，干脆再往下爬20米，下到底。”
悬崖下雾很大，猫哥对地形并不熟悉，在山里迷路了两天才走了出去。靠一根绳子，他完成了营救和自救。
最让猫哥心痛的一次是年在江西吉安，一只猫被困树上60天。猫哥跑去当地三四次，希望能爬树救猫，但都遭到了院子主人的阻拦，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让采取营救措施。
最终，猫被困死在树上，“好像有道闪电把我劈下来了”，猫哥气得直骂自己无能，年近七旬的猫主人更是心痛得几次轻生。虽然命被救了回来，但她的精神却失常了。
从那以后，猫哥更加确定营救这些被困动物的意义，不仅仅是拯救动物，也是拯救一个人，一个家庭。
然而，随着救助的流浪动物数量越来越多，猫哥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每月收入大多给了流浪猫，他经常入不敷出，不被人理解的痛苦，甚至让他患上了抑郁症。
一般外出时，猫哥喜欢随身带猫粮，他在地铁口旁给流浪猫投食。“有时候刚放下，再回来就会看到上面被人撒了泡尿。搭好的窝也可能被蓄意拆坏。”
有人主动将生病或残疾的猫狗放在他家门口。“打开门就会发现刚出生的小猫，只能养着。”
还有人把生病的狗送过来，让猫哥照料，最终狗还是病逝了。对方就在网上说，“我养了那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一送到你这里就出问题了。”
更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拼，看他爬那么高的树，有人劝他，“别救了，到花鸟市场买一只不也一样吗，才二三十块钱。”
还好，女友的陪伴让猫哥挺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
在上海十年，猫哥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恋爱的时候，他和很多沪漂打工人一样，通过网络相亲和女友结识、相爱。二人每个月只留下元生活费，其余的收入全部用来照顾猫狗。
但这份温情和甜蜜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地，女友成了前女友，她和猫哥最好的战友在一起了。
遭遇了双重打击的猫哥，和他们断绝了一切联系。这段时光也成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经历。
他又变成一个人照顾猫。他决定，他要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都埋在心里，不再向任何人诉说。
不被人理解，是猫哥救助动物二十几年来的常态。
年，澎湃新闻采访猫哥时问他，“在中国贫困地区，很多孩子骨瘦如柴连饭都吃不上一口，一边是帮猫一边是帮人，会怎么选择？”
这也是很多陌生人对猫哥的质疑，既然有这么多精力和财力去救猫狗，为什么不救人呢？
挨骂质疑太多，猫哥每次回忆都像再揭开一次旧伤疤，他一次次地露出痛苦的神色，说“不想再提”。
但了解猫哥的网友替他感到气愤时，他又出来劝架，“做的不好，人家批评也是正常的”，“我问心无愧就行了”。
猫哥很少和人解释，帮猫、帮人在他身上并不冲突。
08年汶川地震时，猫哥跟随救援队去到了青川地震现场。在青川，他们展开了为期10天的救援。海拔最高的山区是空投物资的盲区，救援队就背着食品药品送进去。
在这10天里，猫哥和他的队友们，看到无数的尸体被消毒药水喷好填埋，也把无数人从废墟里救了上来。
“我不只救猫狗，也救人和更多的生命，其实人活着就好，活着有能力就多帮帮需要的人。”
救助每天都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即使是素不相识的网友，也可以轻易地指责猫哥做得不好。
“为什么从你这领养猫还要付50块，想靠动物赚钱想疯了？”
“救那么多，你照顾得过来吗，是不是有动物囤积症，精神病？”
“你之前救下来的有一只猫怎么不在你家？我看你就是博流量根本没好好救助吧？”
起初他一遍遍发私信跟人解释，“能找到领养的都领养走了，收领养费是怕有人无偿领走之后又转卖或者虐待”。
但解释完了，依旧每天会接到几百条骂他的短信和评论，时间一长，他也解释不动了。
“我有自己的目标，我希望所有流浪猫狗都能被善待，虽然这个目标无法完全实现，但我一直在努力”。
年12月，猫哥离开上海，回到了河南遂平老家。他叫了一辆大货车，46只猫，猫粮、猫砂、猫笼子，和一些衣服，这就是猫哥在上海打拼了12年的全部家当。
有人问他为什么离开上海，他的回答有些灰心，“大城市骗子太多了”。猫哥曾遇到自称钱包被偷的外地人，不忍心看他流落街头，猫哥便带他暂住在自己家。然而第二天猫哥外出办事时，对方把他家洗劫一空，只有猫不值钱，没被偷走。
他身上总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天真和单纯。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五次，有人劝猫哥“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就和劝他不要救那么多流浪猫狗一样，“我知道大家是关心我，但是我固执，哪里听得进去”。
为了救助猫狗，猫哥甚至欠下了债务。他不愿意向人开口借，花呗、微粒贷、信用卡都欠了钱。为了还债，他白天在地铁口摆摊卖鞋子，晚上去酒吧门口卖夜光头饰，安全套，情趣内衣，但也只能勉强维持。
每只动物救回来，猫哥都要带它们体检、驱虫、看病、绝育，医院愿意打折，绝育一只公猫也要元，母猫元。
每次救助失败，猫哥都会感到深深的无力，觉得自己活着“不值得”。
情绪崩溃时，猫哥试过轻生——他去救被困高楼外墙的猫咪，猫救下来了，自己跳下去了；去五金店买钉子给狗狗们做床，他做着做着抓起一把钉子就吞了下去，好几次差点没抢救过来。
但想到一直支持自己的父母和需要照顾的猫狗，他又决定坚持下去，独自承受所有的委屈，“如果我不在了，他们就没人照顾了”。
End
离开上海前一个月，猫哥遇到了13岁的橘猫“老咪”，它的主人去世了，亲戚把房子卖了，它也因此无家可归，它想通过窗户回到从前的家，却被现房主泼了一壶开水。
遇见猫哥时，老咪全身烫伤，瘦骨嶙峋。2年后的现在，老咪体型圆润、毛色油亮。只要一看到猫哥，它就会跳到猫哥的腿上，再爬到他肩膀上蹭蹭猫哥的脑袋，黏人得完全看不出曾经被人虐待。
这种瞬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总是一边摸猫，一边乐呵呵地自言自语：“猫不会说话，却懂得如何让人的烦恼消失，真的很了不起”。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封面图来源于《猫和凶相大叔》。
原标题：《这个男人，用一身债务换回2万条生命》
